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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0-14 09:31?出處 中國青年報
翻遍土屋,只有許林芳十幾年前的兩張舊照。照片記錄了許林芳難得的笑容:那時她抱著才3歲左右的大兒子,深目高鼻,上翹的嘴角旁有兩個酒窩,烏黑的長發向后梳成一個馬尾。
在歲月磨掉了年輕時的清秀后,那雙粗壯堅實的腿,逐漸超越黑發和酒窩,成了她身上最使人印象深刻的部分。多年來,這雙腿承載著一家人二畝地里的農活。丈夫周德軍是從來不干農活的。
即便已經年過40,許林芳仍對自己的生活懵懵懂懂。自己到底是在18歲還是19歲遇上周德軍的,許林芳說不清楚。因為不識字也不識數,她對很多時間、地點記憶模糊,她不知道自己多高、多重,也不知道年輕的時候輾轉的那些工地、塑料花廠、耳機廠、電子廠、手袋廠、皮鞋廠……在哪些城市。
也許正是這種懵懂成就了她對不順心和痛苦超人的接受能力。
大概19歲的許林芳第一次見到周德軍,他很瘦,穿著一件松垮垮的灰色西服,煙不離手,走起路來甩肩擺袖。
婚還沒有正式結,周德軍就開始威脅她:“你再出去打工必須和我一起去。你要是不跟我一起,我見到你就下你胳膊,下你腿,看不到你就打你媽。”
除了屈服于威脅,許林芳想不出別的辦法,在和周德軍一起打工的第3年,她懷上了第一個孩子。1995年,她回鄉生下了兒子,和周德軍領了證。
“話不多,老實。”這是親戚、鄰居對許林芳的印象。在接觸過她的人擴大到律師、法官、婦聯工作人員后,對她的形容詞還多了農民不常使用的“木訥”和“麻木”。
對難以想象的暴力,她沒有失聲痛哭過。在20年的婚姻中,除了這次致命的反抗,她很少對周德軍還嘴、還手。
對值得欣喜的事,她也沒有開懷大笑過。在瀘州市看守所里,當她被告知合江縣公安局給她大兒子打了20000元救助款的時候,律師沒有看見她笑。在合江縣人民法院,當她聽到有期徒刑3年,緩刑5年的判決結果時——對“故意殺人罪”來說,這是一個較輕的量刑——法官也沒有看到她有什么明顯的表情。
她被外人看到的最激烈的表情就是那種無聲的哭泣。在開庭前見到半年未見的4個兒女時,她就是那樣哭。她的孩子們也繼承了這種哭法。她站在法庭的隔離帶里面,幾個孩子在隔離帶外,相看無言,只是默默流淚。末了她說了句:你們在家要聽話。
許林芳還具備常常和“老實”并列出現的“勤快”。周德軍在家就是吃飯、喝酒、睡覺。許林芳承包了所有農活和家務。她一般6點起床,給周德軍和幾個孩子做好早飯,然后下地干活。有稻子的季節種稻子,不忙稻谷的季節照看地里的蔬菜。不論是懷著孩子時,還是在剪完臍帶三天后,許林芳都要干活,給周德軍燒火做飯。
看守所里,許林芳也是最勤快的一個。夜里女囚們要輪流值4個班,每班兩個半小時。許林芳幫人值班,一次30塊錢。這錢也不是想掙就掙,是房里的“大姐”看她老實、勤快,給她的機會。
但許林芳的“老實”和“勤快”卻無法從丈夫那里換來憐憫和基本的尊重。只要喝完酒,他就無端打罵她。想發生性關系的時候,他就跑到許林芳屋里,許林芳說女兒還在這兒,周德軍嚷著“你是我婆娘……”又是一陣拳頭。
只有在喝到不省人事的時候,周德軍不會打人。他爛泥一樣癱在床上,有時會小便失禁。許林芳就給他換褲子、換被褥,幫還沒醒的周德軍擦拭一把瘦骨。
回憶起過往的生活,許林芳說自己沒有哪一個階段是快樂的。只有在一些瞬間,心里感到稍微的滿足:比如孩子好好吃飯或寫作業的時候,比如丈夫沒喝酒,安靜地坐在那兒,甚至幫自己添一把柴火,或給她夾一些瘦肉的時候。
她難得一次向他人也向自己敞開心扉,是在判決以后。一直關注此案的合江縣婦聯從瀘州市請來了一位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從下午3點到6點,在婦聯的辦公室里,許林芳對著這位素未謀面的60多歲老太太吐露了多年的苦楚。咨詢師對她說:你要哭就哭出來。這次許林芳不再是默默流淚,而是聲淚俱下。
經過一番努力,她勉強回想起了生活里的一點樂趣,自己有兩個小小的愛好:織毛衣和唱歌。
靠在土墻上,她有點羞澀地唱起了《新白娘子傳奇》里的插曲《渡情》:“西服(湖)美景三月天……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來相會(手難牽)……”她唱的詞不太準,臉上第一次流露淡淡的笑意。 本文“”來源:http://m.hangqichache.cn/news/shehui/61866.html,轉載必須保留網址。
作者:yujeu